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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45章 露頭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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如脂出門廳, 看見李昊的一瞬間, 極度不自在, 臉白而不自知。

她習慣性地躬身低頭, 然腰彎下去, 才想起自己已不是李家的侍女,而是郡守夫人的待客管事。可後悔也來不及, 李昊已經要進門了。

她立刻道, “少爺留步,郡守夫人正在招待從事夫人們——”

正經人家的夫人小姐,最好不要亂闖。

李昊停住, 笑著伸手, 勾起如脂的下巴。

如脂不敢讓, 也不敢反抗, 更害怕的是鬧起來將夫人交給自己的工作搞砸了。她在李家的生活算不上苦,但也說不上愉快, 還經常因為擔心惹主人生氣而害怕;被送給李恒的時候, 如脂是害怕前途未蔔和變數的,送過來後被冷落,也惴惴不安得很。幸好郡守府只得兩個年輕的主家,下人也算好相處,沒刻意磋磨人,算得上風平浪靜。又好容易夫人單給了她一個大房子, 只派了待客的活兒, 她開心得很。可李昊來了, 若鬧起來,現有的都沒了怎麽辦?

“請少爺等一等,奴婢向夫人通傳一聲。”她抖著聲音。

李昊放開手,指尖上還留了點兒皮膚滑膩的觸感,道,“幾個月不見,學會自作主張了?”

如脂不敢答話,躬身往後退,飛快地跑去偏廳。

顧皎正在和劉氏談明年的耕種計劃,劉氏剛得了二十來兩銀子的分紅,並許多幹肉,開心得很。她有心表現,便提起自家從事想在莊子裏開一點地,做小麥。

“河西的確產麥,只長得不好。從事說面粉養人,一個大饢餅便能吃一日,若能高產,比水稻也不差。他選了一批壯的植株留種,又跑出去找野麥子,想試試能不能——”

話到這裏便斷了,因如脂驚惶地進來,求助似地找顧皎。

“甚事?”她問。

如脂不說,只要拉她出去。

顧皎估計是不好出口之事,便起身出去。一出側廳,如脂便要哭了一般,指了指門口,“夫人,少爺來了——”

李昊?他怎麽跑來了?她轉頭,透過巨大的琉璃外窗,果見門廳的燈下一個模糊的男影。李昊名聲在外,士人中也算是浪蕩的了。他跑來顧皎招待女客的宴席,確實不太妥當。

她想了想,道,“你在這裏好好招待夫人們,我自去打發她。”

如脂如獲重生一般,松了口氣。

“不過——”顧皎見她那般,笑了笑,道,“我給你安排的活兒,難免會很多次面臨這樣的狀況。你若次次這般驚惶地找我,我便成了你下面的丫頭。”

如脂驚怕交加,連連搖頭。

“所以,今日送客後,你且好好想想,以後該如何做事。”

顧皎帶著楊丫兒和含煙去門廳,只見那李昊穿了一身黑色的勁裝。他向來寬袍大袖,瀟灑肆意,一副名家派頭。不想今日居然換了勁裝,顯出身高和長腿來,倒也是還能看。可見,本身底子也還不錯,沒被藥毀完。

“夫人。”李昊沖她拱手。

“你來尋我,有甚事?”她也問得直接,“今日專招待女客和孩子們。郡守待客,得改日重新下帖子——”

“見郡守容易,見夫人卻不容易。”

話有些出格,楊丫兒著意看他一眼。

顧皎算是習慣了他的無禮,不甚在意,伸手指了指旁邊的磚石小徑,“門口站著不好說話,不如從旁散步?”

五棟青磚樓都算是她的地盤,前面臨街均是正大門,各有守衛負責;後面一圈是花園,設置了卵石路、青石路並些許景觀,又做了許多座位,算是供樓中的主人和客人散步的空間。四個花園連通,一大片的面積,繞一圈得許多時間,很合適說話。

李昊從善如流,當真跟著去了。

“我和端妹在城中住得不錯,已寫信請家中老父母來。他們年紀大,正是畏寒的時候。住在公寓樓中,既暖和,日常還能竄門見客,合適得很。”李昊先開口。

顧皎聽出他有些迎合的意思,便問,“圖紙已是給了你,不是著要重新在莊上起宅子麽?”

“確實。只我家的工匠不如你家的好,既看不懂圖,許多地方也摸不清楚。圖紙拿了好幾個月,挖出來一片地,卻連一塊磚也不好砌上去。無法,只得找了幾個機靈的去你家農莊,請那位姓唐的匠人幫忙調|教。”

“怕是不能了。”她拒絕,“炮車試驗成了,王爺那處下了許多訂單,馬家也跟著催促得急。唐百工忙得腳不沾地,連娶親的時間也沒,哪裏還能幫你調理匠人?不如抽調幾個當日這邊砌磚的人去,且慢慢幹著。”

“也行。”

“急不來的事。”顧皎便扯了其它事來,“當日說要修這些房舍,當真做起來快,其實前面很多準備工作耗時。來河西之前,我便和唐百工商議了,家裏的莊子不好住,能不能修一樣新式的宅子。既要水火不侵,日常方便,又要亮堂保暖。他想了許多時日,經常來尋我說話,圖紙也改了很多版呢。”

李昊要推她做妖女,她偏將功勞分出去。

李昊聽得仿佛認真,突然道,“夫人倒是好運道,連連遇著好匠人。那位許慎先生——”

來了。

顧皎沖他一笑,假意沒聽見許字,“許多人生來聰明,只少了教育培養,才沒顯得出來。一旦給足條件,實在驚才絕艷得很。譬如我家含煙,看起來嬌弱,其實算賬厲害。她做的賬冊子,歷年的老掌櫃也挑不出來錯處。”

李昊回頭,見那美貌的侍女垂頭,臉有些紅,卻一點被誇的羞怯也無。

“再譬如我家楊丫兒,管著院子裏許多衣裳首飾,零零散散幾百上千的件數。哪一件放哪裏,什麽顏色什麽款式,一清二楚。這些本事,若生在男人身上,只怕一個從事也做得。只現在的天下不慣女人做官,也只得讓她們窩在我自家的院子裏。”顧皎說得許多閑話,見李昊臉上生出忍耐的模樣,有些好笑。

到了最後,才問得一句,“你剛說了甚?”

“那位許慎先生,我上門幾次沒得見;去馬太爺那處,也不湊巧得很。”李昊看著顧皎道,“郡守事忙,我不打擾他,只來找你。他那日為馬太爺急救的手法,倒是很有些意思。”

顧皎眨了眨眼,“那個啊。先生脾氣古怪得很,被魏先生叫來河西,本就不太開心。又遇上了太爺的事,冒了好大風險。現太爺雖然無事了,可他還得想辦法做後面的治療,這會子正在想辦法呢,叫咱們誰也不能打擾。”

“一個人想,是枯燥了些。”李昊道,“若能有知己,指不定能提起興趣?”

她怪異地看著他,這家夥是什麽意思?當日實驗炮車,一是當真為青州王計,二是要震懾馬家並一眾對李恒不服氣的士人,三是要用太爺的病引李昊入套。這家夥遞信給高覆,顯然是入了一半的桃子。這會兒跑來說甚知己?難道她想給許慎找個知己?

顧皎強行鎮定,“知己?許先生有許多學生,知己倒是少。你若是能給他介紹一二,當真是幸事了。”

李昊手伸向後方,一直墜在後面的從人小跑上來,手裏捧著一卷書。他道,“夫人自來郡城,光明磊落,從無隱瞞。知己難得,無非是互相隱瞞而已。今我欲和夫人結交,便不好再做那俗人猜疑的事。此卷書,乃是一位故人留予我的,能看懂的人少之又少。我鉆研許多年,一知半解而已,留著也是浪費。不如送給夫人,指不定是有了好去處呢?”

居然,又送書?現今知識便是權利,書是比錢更矜貴的物品。某些手抄古書乃是絕版,更是可遇不可求。她略有點疑惑,沒去接。

他卻笑道,“這書既是送夫人的,其實更想許慎先生一觀。奈何先生不見客,只好迂回地走夫人這處轉交。夫人和先生若看了書,覺得有趣,才不枉了它。若先生讀了書,覺得書的主人家或可一交,還請夫人提起我的名字。”

顧皎想了想,“便謝謝了。”

“不客氣。”李昊見她收了書,“不打擾夫人待客,告辭。”

當真便走了。

前所未有的利落。

顧皎略站了一會子,拿了那書。確實是一本有些年頭的古卷,書邊已經被翻得有些發毛了,紙張也顯出黃脆來。厚皮封面上幾個古篆體的字,仿佛是《方術》。

她倒是聽過看過這詞,只不知具體有那些內容而已。

李昊貪圖享樂,居然也有研究這些玩意的時候?還是說他藥吃得多了,幹脆學別人尋仙求道?

她揭開,略看看。

第一頁是一幅圖,大肚子臨產婦躺在地上,旁邊一人執刀剖腹,一人從肚中拎出嬰孩。剖腹取子,自古有之,然圖下冊又單畫了一些小圖,乃是類似手術刀和縫合針等的醫用器具。

顧皎大吃一驚,這是何書?居然記載這般內容?方術二字實在離譜,合該是醫術才對。

她心中升起奇怪的感覺,再揭開第二頁,卻是斷手再植。她看得心旌動搖,連著翻第三四頁,果然又是換新和輸血的技術,並附了註解。

人類自古以來,情感和腦洞便有共通之處。若說一古人想著修高速公路,那並不奇怪,只技術打不到而已。可那古人布巾要修高速路,還要搞飛機大炮,就稍微值得懷疑了。不會,也是穿越的吧?腦洞開就開了,還開得那麽詳細?

顧皎將書合上,盡量保持表情不便,緩緩回了如脂的別宅。

如脂仿佛已經反省過了,等在門口。她見顧皎回來,忙迎上來做檢討,說日後一定將河西和京州的士人名姓記熟,小姐和夫人們的避諱了解清楚,如何跟客人斡旋她也會用心學習等等。說得太著急,險些流下眼淚來。

顧皎拍拍她肩膀,知道努力就行了,不用太急切,不是一朝一夕的事。

她進屋,同從事夫人們又說了許久的話,又跟小姑娘們玩了好一會子。

劉氏見她喜愛小女孩,便開玩笑,“夫人甚時也生一個小小姐?”

顧皎就笑,她這個身體都還一團孩子起呢,生什麽孩子?

鬧得許久,外面的天盡黑了,才送客。

送客畢,如脂親拎著燈籠送顧皎回私宅。一行七八人從後門走,穿過長長的花園。寒夜深,霜露重,腳上濕噠噠的。走得一半,遇上了李恒。他在公所處理完事情,出來尋人的。

顧皎見了他,笑開了,立刻挽上去,相攜而行。

旁邊公寓樓二層的窗簾微動,露出李昊模糊的樣子來。他眼睛隨著那兩條影子動,直到一切都入了黑影再看不見。

“你今天,仿佛有點開心。”李端不解地問。

李昊轉身看著她,笑一笑,“你看錯了。我開心得不得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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